胖胖啤酒马的夜晚，永远是热闹的。
老友闲坐，热烈或随意地聊着，店员与熟客不时开着玩笑，酒吧里的电视可有可无地开着，仅是为人们播放着背景音乐……当然，当然还有啤酒，那雪白的泡沫、金黄的液体，绝不止是一种将人灌醉的饮料，似乎也代表着某种人们内心深处向往的生活，自由而热烈。喝醉的时候，每个人都是冠军。
现今坐落于厦门沙坡尾艺术西区的胖胖啤酒马，创立于2013年，是中国精酿啤酒行业的先行者，对厦门乃至全国精酿啤酒的启蒙有着深远的影响。
与此同时，这间酒吧又被很多当地人视作充满温情与回忆的“据点”——有人在这里恋爱，有人在这里举办婚礼，也有人，在这里吞下失恋后的苦酒……“胖胖啤酒马，绝不只是一间酒吧。”说出这一句时，十九哥的语气中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。从事出版行业的他，是胖胖啤酒马的常客。他说，因为租金等方面的原因，沙坡尾这片区域，店面更新很快：“真的见惯了各家店面以惊人的速度改换招牌，而胖胖啤酒马一直都在，屹立不倒——只要它在，我总莫名地感到安心。”
但疫情，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改变。过去两个月，被称作“海上花园”的厦门遭遇疫情。胖胖啤酒马，也陷入了自诞生以来最为严峻的生存危机之中。
“原本，我们计划下个月庆祝胖胖啤酒马8周年的生日，没想到现在竟以这样一种方式，请求大家的帮忙……”9月27日，胖胖啤酒马创始人林婷婷向外界发出求助信，并推出了一次特别的会员计划，以期自救。在接受新黄河记者采访时，林婷婷说：“如果不是被现实逼上悬崖，我们一定不会这么做。”
甜蜜的爱情，美丽的白发
就某种程度而言，胖胖啤酒马是真正意义上“爱情的结晶”。
这个罗曼蒂克故事的开头，要回溯到九年前。2012年，在厦门这座城市，莆田姑娘林婷婷与德国小伙大卫相遇，相爱。为了确定这段恋情能否走向圆满的结局，林婷婷郑重地问大卫：“以后，你会永远留在这儿吗？”大卫深情地望向婷婷，给出了一个“致命”的答案：“我，真的不知道……”赶在婷婷排山倒海之前，大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释说，自己的签证是受限的：“不知道什么时候，中国不要我了，我就进不来了。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，婷婷与大卫开始商量，怎样才能确保大卫能留下来，最终，他们决定开一间酒吧。“大卫是德国人，他们家乡最有名的就是啤酒。而大卫本人也非常喜欢啤酒，我们谈恋爱那会儿，他就已经在家里的天台上自己酿酒了。所以，我们最终决定，做酒。”林婷婷说。
对啤酒，大卫确乎有着超乎常人的热爱。厦门作家张春是大卫、婷婷的好友，她曾在《一生里的某一刻》一书中详尽地记录下大卫与林婷婷的恋情。书中，张春还回忆了大卫向自己学习中文的情景：“（大卫）刚来的时候还有一点念头要学点中文，叫我教他。我只教了两节课，第一节课学的是：老板，来一瓶啤酒。老板，再来一瓶啤酒。”
林婷婷是个行动派。既然确定了目标，很快就行动起来。那时，她已经开了几年民宿，有了些积蓄。为酒吧选好铺面后，她把自己的积蓄投了进去，与大卫一起，折腾装修，准备营业。
林婷婷是个行动派。既然确定了目标，很快就行动起来。彼时，她已经开了几年民宿，有了些积蓄。为酒吧选好铺面后，她把积蓄全投了进去，与大卫一起，折腾装修，准备营业。
2013年10月，胖胖啤酒马在沙坡尾大学路开出了第一家店，厦门有了第一家售卖自酿啤酒的酒吧。店面不到40平方米，前面卖酒，后面酿酒。事实上，在大卫的预想中，酒吧不该是现在这个名字，他利用自己有限的中文修养，冥思苦想出一个好名字：“啤酒的颜色像黄金，我们就叫黄金水！”这个提议立刻被林婷婷否决了：“这个名字太奇怪了！我跟他说，你在中国的属相是马，爱喝啤酒，又胖胖的，不如就叫胖胖啤酒马吧。”大卫想了想，有些不情愿地同意了。
往后的日子里，这间小小的酒吧，不断成长。依靠着自酿啤酒的出众品质，胖胖啤酒马不仅在厦门当地积累下很多酒客，还在国内精酿爱好者当中拥有了一定知名度。大卫与林婷婷也先后有了三个孩子。
后来，胖胖啤酒马搬了家，来到了沙坡尾艺术西区，店面更大了，酿酒的设备也更专业了。2018年，胖胖啤酒马又在漳州开了一家酒厂，继续酿造啤酒，也试着生产金酒。“我们把所有积蓄都投入了酒厂建设中，大卫远在德国的父母，也进行了资助，但厂子建了还不到一半，所有钱就都用光了，不得不把房子抵押，又陆续通过银行贷了很多款，等厂建好了，发现欠了一屁股债。”林婷婷说，那段时间，自己常陷入焦虑的情绪中，难以自拔。来自家庭、事业的多重压力之下，林婷婷的白头发渐渐多了起来。大卫费尽心思开导、安慰妻子，对林婷婷说：“你的银发，在我眼中是最美的，千万不要染！”
终于，2019年，酒厂拿到了食品许可证，林婷婷与大卫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，正准备大干一场——疫情来了。
挺住，意味着一切
2020年春节，突如其来的疫情，令很多人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假期。有整整一个月时间，林婷婷一家人没有出门。困居家中的林婷婷与大卫，常相对无言，唯有叹息。林婷婷回忆说：“我们商量着，两个人的力量不够，我们得找团队、找人。只是，没钱怎么办？人怎么找？”
就是在那样的艰难境遇中，邵东加入到了胖胖啤酒马的管理团队中来。“东东原来就是做公关的，她真的很会做方案，所以那时候，我就请她来，帮我们来做方案，做PPT，拿去寻找投资人。”林婷婷很快意识到，胖胖啤酒马一直以来都缺少像邵东这样的人：“大卫是做技术的，他就是很纯粹地去实践自己的创意与理念。我更多的负责管理，但对拓展业务、宣传企划这些领域并不擅长。东东加入近来之后，感觉很多东西都理顺了。”
随着防疫形势逐渐向好，胖胖啤酒马的生意恢复了正常。甚至在某段时间里，林婷婷感受到了报复性消费带来的红利：“那个时候，感觉疫情过去了，好多游客来到厦门，当地人的生活回归常态，我们店里的生意也有明显的好转。”胖胖啤酒马在漳州有了第一家的授权店；大卫开始飞去各地参加展会，与同行交流，推广自家酒厂的出品；选址在思明东路的分店，也已进入筹备阶段……林婷婷仍时常对着银行每个月寄来的账单发愁，但心里总算是多少有了些底：“酒厂现阶段盈利能力很有限，但可以用门店来养。哪怕发展速度慢一点，只要我们用心做事，未来总能被大家看到的——你依然有很多的期待在。”
然而，疫情的又一次侵扰，再度打乱了林婷婷设定的全部计划。
8月，胖胖啤酒马闭店一周，后续收入持续腰斩。9月13日，胖胖啤酒马门店暂停营业——这已是自2020年以来，门店的第三次闭店。林婷婷告诉新黄河记者：“2021开年至今，门店仅正常运营了3个月。用3个月的收入，支撑一间酒吧以及一家酒厂9个月的运营，已经是极限操作。”偏偏在这个时候，又有坏消息传来——厦门全市的冷链运输，断了。酒厂刚刚开始的桶装酒外供业务，不得不停掉。“这样一来，我们完全错过了一年中的啤酒销售黄金季节，接下来面对的，将是持续到明年４月的淡季。”林婷婷算了一笔账，胖胖啤酒马需要至少能维持７个月的团队基本薪资、酒厂租金、门店租金，才有机会转圜。
胖胖啤酒马的“至暗时刻”，邵东提议，发起一次特别的会员计划，积极自救。经过前期准备，林婷婷在9月27日通过公众号推送，发出了求助信。这次特别的会员计划，胖胖啤酒马以会员卡储值的形式，在线上进行特惠销售——会员储值后，卡内的储值金额既可用于购买线上商城的酒品，也可在疫情过后到线下门店消费。求助信中这样写道：“这份自救会员计划，饱含了我们最大的努力和诚意，欢迎大家自由选购。我们深知每一份订单都是您对我们莫大的关注与支持，非常感谢大家！”
“沙坡尾不能没有啤酒马”
江湖告急，江湖救急。来自胖胖啤酒马的这封求助信，迅速引发广泛关注。地处南京的高大师啤酒第一时间伸出援手，采购胖胖啤酒马的啤酒。他们说，对胖胖啤酒马的遭遇，最有感触：“南京也刚刚从疫情中恢复。两个月啤酒屋全面关门停业，无法物流发货，无法冷链出货的绝望感觉，我们都经历过。所以，我们不能让兄弟企业在疫情中倒下。”北京牛啤堂、深圳Kegroom、重庆立吞、西安唐·Taproom、大理海盗酒堡、广西XX BrewPub……这一次，地处五湖四海的酒馆，为了同一个目标，做了同一件事——采购胖胖啤酒马的啤酒。
会员储值活动，同样反响热烈。后台统计数据显示，有来自85座城市的近一千名酒客，参与了本次储值活动。
10月4日，胖胖啤酒马发出了一封感谢信，宣布，在大家的帮助下，胖胖啤酒马已度过生存危机：“我们已经缓缓站起，准备继续奔跑了。”这封感谢信里，林婷婷将感谢对象列出了长长一列。她说：“我们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支持、力量与勇气，这些帮助已足以使我们渡过难关。现在的胖胖啤酒马，对未来充满信心。”
林婷婷告诉新黄河记者，胖胖啤酒马自初生之时，就被爱包围：“那时候，大卫为了酿酒，每天凌晨五点就要起床，烧锅、酿酒，街坊们看这个德国小伙很勤奋，就很想要帮帮他，白天给他送鱼丸汤喝，晚上将自家的桌椅、板凳借给他。”为了回馈街坊们的帮助，大卫每次酿好酒，也总请街坊们用汤碗甚至脸盆来打些酒回去，希望他们喝个痛快。
过去8年间，胖胖啤酒马做了很多酒吧的“分外之事”，传递着爱与温暖——每周三晚上免费向市民开放露天电影；为本地脱口秀俱乐部免费提供场地支持；和本地公益组织联合举办公益市集；为身患重病的友邻进行艺术品义卖：与救助组织联合进行动物义诊、举办救助慈善市集……“胖胖啤酒马，不只是一间酒吧。”林婷婷心中关于酒吧的定义，从来不只是一个卖酒的地方：“它还是人们实现自我价值、拓展公共生活可能性的公共空间。”
眼见胖胖啤酒马转危为安，十九哥长舒一口气：“难以想象，沙坡尾没有了胖胖啤酒马，会怎样？”沙坡尾，曾被寄予“厦门最后的乡愁”，是原生态的渔民生活区。十九哥说，自己最初来到这里时，常在傍晚看到渔港里泊着的渔船，升起袅袅炊烟，常在大潮退去时看到白鹭飞来，在淤泥中觅食，常看到街坊们围坐在一起，泡茶、聊天……但随着城市的更新，这些场景都成为记忆，再也看不到了。在他看来，胖胖啤酒马里的人情味、烟火气，留存着原来那个沙坡尾最后的一丝气息：“沙坡尾不能没有啤酒马。”
普通的日常，美好的日常
9月13日，林婷婷在社交媒体上宣布胖胖啤酒马闭店，她这样写道：“疫情当前，我们会和大家一起做好个人防护，期待平静美好的日常早日恢复，再与各位干杯！”
最初预计的闭店时间是一周，但受疫情影响，时间被不断地拉长。而像十九哥这样的酒客，也在默默数算着没有啤酒、没有胖胖啤酒马的日子：“因为疫情，餐厅都关了门，我们住的小区也封闭了，外人进不来，所以，跟朋友见面只能是在街上，碰个头，聊两句，跟电影里特务接头似的。不管怎么说，人都是一种社群动物，长时间无法跟朋友见面，有时总会感到孤独——虽然现在有网络，并不是完全隔绝，但见面和在网上聊天，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。”
10月4日下午，厦门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召开厦门市疫情防控情况新闻发布会。会上宣布：从10月6日开始，思明、湖里、集美、海沧、翔安五区符合条件的室内公共场所（包含餐饮场所），在通风良好、消毒合格、预约验码、限流到位的前提下，可以有序开放。
10月6日下午，胖胖啤酒马的所有人早早来到店里，对店内做彻底的扫除、消毒，开窗通风。邵东将所有封存的酒都试了一边，倒掉十几桶风味不佳的酒后，才将酒头调试到“最佳状态”。傍晚时分，这间酒吧重新敞开大门，正式结束了长达23天的“第三次闭店”。
大卫站在酒吧门前，迎接着客人们的到来——这一夜，他似乎下定决心，要与那些久别重逢的朋友们一醉方休。看到大卫摆出的这架势，林婷婷决定还是早点回家，照看孩子们。离开时，她的心底“满是温暖与平静”。尽管试酒试得已有些微醺，但邵东坚持留在了店里，她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没完成——周三，恰是露天电影的放映时段。或许是太久没有放映的缘故，经过半个小时的技术调试，胖胖啤酒马的天台电影院才开始正常工作，放映了早在上个月就已备好的电影……
终于，啤酒杯又碰撞在一起，发出那久违了的清脆声响。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，看着这如此熟悉的情景，邵东的内心被喜悦所充盈。坐在天台电影院里，吹着熟悉的海风，她发了一条朋友圈：“我不热恋盛大的节日，我只惦念普通的日常。”
新黄河记者：姚正
编辑：刘丹
